晚上老陳家都是聚在一塊兒吃的。

陳家早已經析產, 平日裏陳有財和陳阿奶跟著大房吃住，二房和三房分開，因二房沒了主事的人, 阿年便也跟著陳有財他們在大房吃。今兒蕭繹打了野物, 晚上飯菜比平日裏不知豐盛了多少，三房人都聚在了一塊。

只是之前李氏過去叫人的時候，陳大河卻不大願意去，也不想家裏的孩子去占人便宜。媳婦兒和二房的蕭小公子過不去他早是知道的，有了齟齬, 怎麽好意思再吃人家的東西？陳大河拉不下臉這個臉。

王氏只冷笑了一聲：“不去？他是咱們家救上來的，又白住在咱們家, 如今得了這麽點東西, 咱們還不能吃了？”

“可你之前還……”陳大河欲言又止。

“我怎麽樣，還不都是為了咱們三房？難道我就願意做這個壞人？我就願意別人說我閑話？若不是因為要過日子，誰稀罕管這些閑事，阿年那小傻子，願意白養著人到什麽時候我都不會管！”

王氏說著, 召了召還在那頭玩鬧的兒子：“文哥兒過來。”

文哥兒聽到他娘喚他，一咕嚕就跑了過來, 紮進王氏懷裏：“娘，什麽事兒啊？”

“今兒晚上想不想吃肉？”

文哥兒眼睛猛地亮了起來：“想！文哥兒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吃肉了，想吃！”說著還哧溜了一聲。

陳大河看著, 心裏免不得一陣愧疚。

“乖乖, 去玩, 咱們晚上就去吃。”王氏沒管丈夫，拍了拍兒子的屁股，讓他自個兒出去玩。她哪裏不知道一雙兒女也早就饞了，若非如此，當她願意去沾蕭繹那小子的光？

自年前二哥去了以後，家裏一直不見葷腥，一方面是家裏不富裕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爹娘心裏不舒服，不願意沾葷腥。他們大人受得，小孩兒卻受不得。王氏看著陳大河：“今兒我不論如何也是要將他們帶過去的，即便我不吃，也得讓他們倆吃一口。”

陳大河頭低得厲害：“讓他們去。”

說完，陳大河便起身出去了。院子外頭還有沒編好的竹籃，陳大河坐下來之後，手上的動作也一刻沒閑著。多編些竹籃，回頭也能多賣點錢。

文哥兒看他爹在那兒擺弄竹子，也噠噠地走了過去，蹲下來盯著他爹，一時又想摸摸竹子。

陳大河趕緊將他拉到一邊：“這東西利得很，劃了手是得流血的。”

“那爹不怕劃手嗎？”文哥兒天真地問道。

陳大河笑了笑：“爹不怕。”

文哥兒摸了摸他爹手上的老繭，覺得他爹真是厲害。

吃晚飯的時候，王氏果真帶著兩個孩子去了。陳有財幾人也沒說什麽，只讓李氏趕緊給添幾個凳子。李氏讓他們坐下後，又問了陳大河怎麽沒來。

王氏不動聲色道：“他下午餓得早，我之前就給他弄了飯，現下還是飽著肚子呢。”

她這樣解釋，眾人也就當是如此了。

王氏抱著文哥兒坐在桌子旁，一面給兒子挑著雞肉，一面還要給顧著女兒，至於她自己，反倒沒怎麽吃。

文哥兒知道今兒這野雞是蕭繹哥打回來的。之前那頭野豬文哥兒也看到了，只是當時除了跟風崇拜就沒有多餘的感覺，畢竟那野豬他也沒嘗到，只是看著覺得好大，好嚇人。如今這野雞卻是真真切切吃到嘴裏了，文哥兒流著口水，對蕭繹的好感蹭蹭蹭地直往上漲。如今在文哥兒看來，野豬已經算不上什麽了，畢竟野豬又不能吃，野雞才寶貝呢，還這樣好吃。

蕭繹哥真厲害！

因為這些野雞，今兒整個飯桌上的人心情都還不錯。李氏給女兒夾了幾塊之後，才發現阿年面前竟然一塊骨頭都沒有。

“阿年，你咋不吃？”李氏奇道。

阿年咽下了飯，囫圇著回了一句：“要守孝。”

蕭繹無端心虛了一下。

“唉，你這孩子。”李氏夾菜的動作一滯，想著阿年前段時間說要守孝的話，一時間感慨萬千。本來還以為這孩子只是說說罷了，沒想到竟然真忍得住，也是難得得孝順孩子了。李氏摸了摸阿年的腦袋，勸道：“吃，沒事兒，沒人要你守呢。”

阿年堅定得搖了搖腦袋，也不去看雞肉。

陳有財和陳阿奶也忽然沒了胃口。他們還能吃著好吃的，還有好幾年活頭，二兒子卻什麽也吃不到了。他們活著有什麽用啊，一把身子骨了，唉……

“這小丫頭，講究還挺多。”王氏看著爹娘這模樣，頓覺不快。她給文哥兒將骨頭給挑出來，放到他碗裏，回頭對著阿年道，“行了，都知道你孝順，沒人不知道，現在可以吃了？大夥兒都吃著飯呢，別掃興。”

半大點丫頭，還挺會裝模作樣騙爹娘歡心，王氏心中嗤笑。

“弟妹，阿年不是這個意思。”李氏護著人。

“得，我不說了，都吃著。”王氏瞧了阿年一眼，示意她差不多得了。一桌子人好好的吃飯，她這樣來了一句，像什麽話？就她一個人孝順，文哥兒和慧娘都沒心沒肺不成？好好的雞肉都堵不住這小傻子的嘴。

阿年心裏有些生氣，不看王氏，也不理她的話。

王氏深吸一口氣，沒有發作，只是夾菜的動作快了許多。愛吃不吃，反正她的文哥兒和慧娘都吃飽了就成了！

陳有財看著她們倆這眉眼官司，愈發得沒了胃口。

於王氏來說，別人吃不吃都無所謂，反正她的一雙兒女今兒吃得都挺快活，這就夠了。只是晚飯過後，看著文哥兒又要膩在蕭繹跟前，偏偏那蕭繹一臉像是躲著臟東西的模樣躲著文哥兒，把王氏看得心裏一哽一哽的，憋屈極了。

快步將文哥兒拉了回來，王氏沒跟李氏打招呼就走了。

冷著臉，誰人的面子都沒給。李有財本來就因為王家莊的事不得意呢，看到王氏這模樣，更覺得王家莊的人不是個東西了。

都怪三兒子，挑誰不好，偏偏挑這麽個窮秀才家的女兒。大樹家的媳婦都好過她！

堂屋這邊收拾好之後，幾個人也都各自回去歇息了。阿年回房的時候本來還惦記著蕭繹的事兒，想要提醒他別忘了打野豬，可是蕭繹就像是沒看到她一樣，也不理他，直接就走了。平時，便是再急他都會等著阿年一塊回去的。

阿年站在原地楞了好一會兒，這才跟了過去。

屋子裏暗暗的，沒點燈。阿年摸黑走不大在行，路過蕭繹的房間時差點跌了一跤，好在蕭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。

只是扶好後，又趕緊撒開了手。

阿年想要道謝，蕭繹先一步出聲，冷冷道：“你別開口，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。”

阿年眨了眨眼睛，呆呆的：“……為什麽？”

“我怕我會打死你！”

想到那野豬的事兒，蕭繹心裏就沒好氣。他落成現在這個地步，雖說也有自己的原因，可是若不是想著阿年，也絕對沒有這麽多的破事兒。

可是她呢，一心只想著討好她阿爺，完全將他的生死置之度外，簡直是氣死人了。蕭繹越想越氣，最後實在氣不過，伸手掐了一把阿年的臉蛋洩憤。

不輕不重，稍微有一點點疼，所以阿年也沒叫喚。

她覺得蕭繹這是不高興了想在她身上撒火，雖然她挺無辜的，但是要是蕭繹能好起來，還是可以給他掐的。掐完後，她又把另一邊的臉湊過去：“還要掐嗎？”

手下的臉蛋嫩乎乎的，一看就是沒在外頭曬過，也沒幹過什麽重活，嫩得能掐出水來，還手感頗好。要不是怕他疼，蕭繹真想使勁兒地掐。他看著阿年這欠揍的模樣，譏笑一聲：“這麽好？”

“你不是要，打野豬得麽！”阿年眼睛裏閃著亮光，在黑夜裏頭尤為醒目。

蕭繹瞬間收回了手，倒下身子睡在床上，拉開被子將自個兒裹住，甕聲甕氣：“睡覺去！”

看見她就來氣！

“哼！”阿年覺得更委屈了，翹了翹嘴巴，不高興的走去了裏間。她覺得蕭繹越來越不講道理了，說他是個白眼狼還真是不假。不過，為了阿爺開心，阿年認為自己還是可以對蕭繹稍微好一些的。

那頭的蕭繹卻再一次失眠了。

長夜漫漫，對他而言卻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折磨。蕭繹是知道自己的本事的，今兒能平安下山已是幸運，焉知下回還能不能繼續這般幸運。

兩個村的人都是奔著野豬去的。蕭繹知道陳王二村的芥蒂有多大，所以更清楚，十五日過後的那場比拼，根本是避無可避。

他到底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個問題。

蕭繹煩躁了一晚上，只在下半夜的時候，才勉強睡去。第二日他起得也早，匆匆吃完了早飯之後，便於李氏交代了一聲，背著弓箭出去了。

陳家人還挺支持的，覺得他這是上進了，想辦法壓過王家莊一頭呢，一個個的十分欣慰。

蕭繹已經無暇顧及外人究竟怎麽想了。他想好了，十五日的功夫，雖然不長，可要是好好訓練訓練，即便遇上野豬，應該也還是有自保的能力的。不能因為怕野豬便不上山，只在最近那座山轉轉，練練自己的身手，應該是沒有問題的。

蕭繹走得利索，避開了陳家村的人，卻依舊在村口處看到了幾個不大想看到的人。蕭繹握著弓箭，目光不善。

幾個少年瑟縮了一下，心虛地往後。

天地可鑒，他們這回真不是來找茬的，只是碰巧路過。誰知道就這麽巧呢，大路上都能遇見蕭繹。他們趕緊讓出了一條路讓蕭繹過去，半點沒有為難的意思。

蕭繹也懶得同他們計較，既然他們不再犯蠢，他也樂的自在。只是警告地瞥了兩眼之後便離開了。

陳柱子摸了摸胸口，覺得心口這會兒還砰砰直跳著呢。

“咋這麽巧呢，哪裏都能遇上他。”自從上回將蕭繹仍在山上獨自逃命之後，幾個人對著蕭繹便總有些心虛，每每見到他便會躲開。可今兒運氣不好，一眼不錯就撞上了。他們也覺得對不住蕭繹，想要好好道謝，順便也道句歉，畢竟自始至終都是他們有錯在先。不過——眾人看了看二蛋哥，楞是不好開口。

二蛋哥好面子，他們先道歉了，那二蛋哥豈不是也要同蕭繹道歉？

陳陸生也湊過頭來：“他剛剛還背著弓箭呢，你們說他是不是想著要偷偷上山打野豬？”

救命之恩在前，他們對著蕭繹總有些小崇拜。

幾個半大小夥兒聽著這話便是一陣激動，畢竟那天的野豬他們也看到了，現在想想害覺得害怕，但是，這不是有蕭繹在前頭擋著麽。

“我覺得差不離，咱們村和王家莊定好了要一道上山，蕭繹如今上山，估計正是練手呢。”

“那他練熟了，下回豈不是又能打一頭回來了？”

陳二蛋幹咳了一聲，看著幾個小夥伴都心心念念著蕭繹，一陣不爽：“你們當野豬是那麽好打的？”

“話不能這樣說。”陳柱子一本正經地反駁，“蕭繹可是有真本事的人，連他都打不到野豬的話，王家莊那幫龜孫子就更別想了。”

“哼，山裏哪兒來那麽多野豬給他打。”

“沒有野豬，野狼也行啊，反正肯定都不是蕭繹的對手。”

眾人連連點頭，是啊，蕭繹可是他們村的野豬英雄呢！多風光多氣派啊，還救了他們的命！

陳二蛋瞧他們的樣子氣地心口疼：“他那麽好，你們怎麽不跟著他混？”

“這不是他不要麽。”陳柱子脫口而出。

陳陸生幾個悄悄扯了一下陳柱子的袖子。陳柱子當即反應過來，看著二蛋哥的臉色，嚇得趕緊改口，“當然了，蕭繹再有能耐也比不過二蛋哥啊，十頭野狼都不夠咱們二蛋哥一拳打的，是二蛋哥？”

陳二蛋沒被他奉承住，只是心裏酸溜溜的：“高看我了，我可沒有他那樣的能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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